（图片来源：东方IC）

经济观察报 记者 任晓宁 “给你1万平米孵化办公空间，配套启动资金和创投基金，前三年地方税收留存部分免除，每年按增长还可以返还1.5倍补贴。”8月中旬的一天，北京五道口搜狐网络大厦内，西南某市政府招商部门负责人给清智孵化器开出了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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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办公桌另一面的张煜却有点犹豫。作为清智AI孵化器的创始人，他当然希望同各个地方开展合作，但作为一个刚刚创立3个月的孵化器，他们的人手还有些紧张。

今年5月，专注于孵化AI领域初创公司的清智AI孵化器开业，150个工位全部满员，有上百家AI公司前来问询、希望入驻。只是，孵化器内目前没有空间了。

最近地方政府对于AI产业热情高涨。经济观察报记者采访当天，孵化器来了两个参观团队，其中一个就是东部某省的地方政府。

座位在靠近大门处的AI创业公司员工调侃说，最近来的人太多了，他们时不时要帮助刷卡开门，已经快成为专业前台了。

开会与占领

清智AI孵化器位于清华大学东门门口，背靠清华大学智能产业研究院，在这里工作的人，日常也与学校作息同步。

但张煜非常忙。8月11日上午10点，记者到访前，张煜已经开完了两个会。上午8点，他与孵化器内一家公司创始人聊天，这家公司最近发展势头很猛，张煜与对方一起商量接下来的发展方向以及融资计划。9点他抽空和团队开了个小会，等待入驻的多家公司中，有一家张煜非常看好，他们想内部商讨，这段排队时间内，能不能给这家公司提供一些资源支持。

接受完记者采访后，张煜中午到楼下吃完15分钟的简餐，下午2点又要接着开会，几家律所的人来到孵化器，开会的主题是为入驻创业公司提供法律支持。

他下午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接待浙江省安吉政府部门人士，交流AI领域产业合作的方案，之后再与产业方讨论AI技术落地。

做孵化器是一个很细碎的活儿，大到创业公司战略发展、融资规划，小到办公室空调漏水、墙漆修补，都得有人管。加上近来AI行业的火热，经常有地方政府或者产业界人士前来交流合作，开业3个月，张煜几乎每天都工作至少12小时。作为专注于AI领域的孵化器，他希望对入孵企业提供针对性的支持和帮助。

在这个1000多平米的孵化空间内，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在孵化器内有个60平米密闭路演空间，本意用来让入驻企业彼此分享交流的。但是从5月到7月，这个空间都被王小川创立的百川智能员工“占领”了，他们的算法工程师窝在房间里，彻夜不眠赶出了两个业界知名的开源大模型，分别是70亿参数的baichuan-7B和130亿参数的baichuan-13B。

记者近期走访过几家AI创业公司，基本都是这种节奏，加班到深夜2点，吃住在公司，已经成为寻常。身在其中的人，总会有一种迫不及待的使命感。

他们不得不急，国外的GPT今年已经更新了好几个大版本，国内生成式AI还在追赶过程之中。

创业公司排队

当天上午9点多开会时，一家等待入驻的AI公司创始人有点怨言，因为入驻孵化器的时间延后了。张煜向他保证：百川智能自己的独立办公空间已经在装修，搬走后第一时间通知他们来。

清智孵化器向初创AI公司提供6个月免费办公空间，并可以得到清华大学智能产业研究院专家的指导，这对于AI领域的创业公司，很有吸引力。

当前成功入驻孵化器内的15个AI公司，包含了大模型、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游戏、EDA（电子设计自动化）、MR（混合现实）、大数据分析、商业智能等各个领域，他们有一点是共通的，都以AI为核心的硬科技初创公司。

今年3月孵化器还在装修时，百川智能的人就来到施工工地现场，希望入驻。这也与王小川个人有关，他在这栋楼里创办了搜狗，对这片地方感情深厚，自己创业后寻找办公地址，发现还是这里的氛围最契合。

孵化器所在的搜狐网络大厦几乎是国内大模型公司覆盖密度最高的楼宇。

楼上3层是王慧文创办的光年之外，7层到11层是智谱AI，孵化器内有百川智能、水木分子等大模型公司。深圳有个段子说，做硬件的人想做个新品，在华强北转一圈就能把所有零件厂商找齐。在北京，在搜狐网络大厦，想找人合作大模型产品和应用，楼里转一圈也基本能把人找齐。

孵化器内另一家公司水木分子，本身就是清华大学智能产业研究院孵化的。首席科学家是清华大学智能产业研究院的聂再清教授，他和团队最近发布了生物医药大模型BioMedGPT，大模型被几家头部药厂看中，希望合作和成果转化，于是成立公司，也搬到了孵化器里办公。

5月孵化器正式开业后，找上门的创业公司更多了，但空间有限，他们只能排队等候。

张煜预计，到2023年年末，孵化器内大部分公司都能够得到下一轮融资或者实现业务盈亏平衡，搬走后把空间可以让给正在排队、有成长潜力的新公司。到目前，孵化器中有2家公司获得了新一轮融资，4家企业正在融资过程中，还有两三家企业已经实现盈利，可以自负盈亏。

融资后搬走是孵化器入驻的条件之一，因为融资后，公司有资金可以支付正常市价的房租和设备，应该把孵化器的免费空间让给更需要的初创公司。

这些公司并不想走，多家公司提出，他们愿意按楼宇市场租金支付，希望能继续留下。他们更看重的，是孵化器背后的科学家资源。

有一次，一个做AIGC的公司遇到技术难题，清华大学做AI的教授直接从对面楼里走过来，几分钟就解决了问题，这些专家是孵化器的重要资源。2021至2022年，清华大学智能产业研究院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在全球寻找、说服知名的产业界科学家来清华做AI，到目前为止已经积累了几十位全职AI领域的科学家，他们所做的研究，包括多模态大模型、轻量模型、数据分析、NLP（自然语言处理）、AIGC、联邦学习、隐私计算等等，覆盖了AI的各个领域。

对于AI公司，这些科学家资源尤为重要。AI行业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对顶尖学术要求极高，业内有句玩笑，说AI创业现在已经到了“卷论文”的阶段了。创业者对于公司业务在行，学术上有了这些清华的AI专家正好弥补了研发的短板。

地方政府来访

在记者采访当天下午3点，浙江省安吉政府部门来了一个团队，他们在清智的会议室坐成一圈，讨论双方的下一步合作。

在国内，政府部门是孵化器运营的重要支持方。清智孵化器的场地和运营得到了安吉政府的支持。

安吉坐落于长三角腹地，距离杭州萧山机场约2个小时路程，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发源地。去年6月，张煜有了建立AI孵化器的想法后，一些地方政府前来交流，最终安吉政府根据自身的产业发展和规划落实了双方的合作，从开始交流到协议落地，用时不到2个月。

对AI孵化和产业落地的支持，地方政府是重要一环。

清智AI孵化器3个月内接待的人中，一小半都来自各地政府。沿海地区、一二线城市居多，包括了深圳、上海、苏州、天津、成都、西安、武汉等。到访的人来自政府各个部门，包括招商部门、科技部门、发改部门、信息产业相关部门等。

8月，到访的政府更多了，最多一周内来了5波。还有来不及提前联系的，甚至就直接敲门进来，热切中感受到政府部门的急迫。

地方政府提出的条件，很多令人心动。前文中所提到的西南某市，不仅提供上万平米办公室等硬件支持和补贴基金等财力支持，还承诺了落地企业员工住宿、子女教育的国际学校等配套政策。

AI是实现产业转型和升级的重要方面，逐渐成为地方政府的共识。

今年4月28日，中央政治局会议提出要重视通用人工智能发展，营造创新生态，重视防范风险。5月5日召开的二十届中央财经委员会第一次会议指出，要把握人工智能等新科技革命浪潮。之后，全国各地相继推出大模型扶持政策。

5月份，北京市政府12天内连发3个AI相关文件，其中提出北京要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的人工智能创新策源地。5月31日，深圳市印发《深圳市加快推动人工智能高质量发展高水平应用行动方案（2023-2024年）》，要打造国家新一代人工智能创新发展试验区和国家人工智能创新应用先导区。同在5月，成都市印发《2023年成都市大数据与人工智能（含车载智能控制系统）产业建圈强链工作要点》。6月，杭州市经信局起草了《关于加快推进人工智能产业创新发展的实施意见（征求意见稿）》，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

与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时期主要投资力量来自美元基金不同，这一次，地方基金也成为投资AI公司的重要力量。今年6月，深圳宣布1000亿元AI基金群，几乎是AI火爆以来最大规模的AI基金群。此前，安徽省也成立人工智能主题母基金，基金规模为60亿元。“地方产业要转型升级，AI产业是最符合未来社会发展需要的，也会使传统产业获得新的成长。”张煜非常理解政府部门对于AI的热衷和强烈的合作意愿。毕竟，AI相比其他行业，除了建立了产业外，还带动了创造性高素质人才的流入，人才是未来社会发展的基础，只要能抢到创新型人才，就不担心没有创新的企业诞生。所以，“做AI行业不会有卖不掉的旧设备，不会有浪费的厂房，即使真的失败了，至少还给地方留下了人才”。

孵化与加速

当天工作时间的最后一场会，张煜是与一家矿业公司开的。这家公司之前已经来过几次，他们的矿区存在地质结构松散导致塌方的风险，希望能与孵化器中的AI企业合作，用AI提前探知风险，解决实际问题。

张煜经常遇到类似的产业方，他们有意愿使用AI技术解决痛点难题，但是又纠结于科学家提供的先进技术和AI算法到实际的产业应用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弥补产业与学界的差距，既有挑战，也是机会。目前，孵化器致力于帮助创业公司寻找真实的产业需求场景，也帮助产业需求方牵线搭桥，找到能够解决实际问题的AI服务企业，最终形成技术-产业-商业的闭环。

因为孵化器成立时间太短，只有3个月，还没有形成完整闭环，不过张煜觉得，这是孵化器的重要使命之一，非常值得去尝试。

做孵化器，张煜算是行业老兵。他在微软亚洲研究院及微软公司工作超过15年，期间负责过“ImagineCup”微软创新大赛亚洲区的推广和实践，也推动了微软加速器的创立，还孵出过几个业界知名的公司，其中有的已经成为行业翘楚，有的已经上市。

对于AI行业，特别是以大模型代表的通用AI和生成式AI，张煜的理解是，正在爆发的前夜。

张煜此前孵化并投资了一家利用AI做药物研发的创业公司；这家公司1年多时间估值已经翻了近十倍，这种速度让张煜背后的LP（基金的出资人）们都感到惊讶。

去年决定运营孵化器时，张煜也同步成立了一家AI投资机构清智资本，同孵化器相辅相成，致力于从源头孵化和投资原创项目。记者查询发现，其投资方包括红杉、高瓴、联想创投、启迪、OPPO、九安医疗等。

LP们看重的，是清智资本和清华大学智能产业研究院对AI行业的理解和认知。去年至今，清智资本投资了近十家AI初创公司，专业度和前瞻性受到了各LP的认可，多个项目得到LP基金的跟投或处于尽调商讨中。

孵化器的入驻企业也会优先获得清智资本的投资，不过还是要过两道审核关：一是清华大学智能产业研究院的科学家团队，审核AI公司的技术是否过关；二是清智资本的投资团队，审核AI公司的商业价值和综合水平。

这些已经入驻的AI公司们，虽然处于起步阶段，但大多已经是行业头部企业。张煜对自己的判断力还是有信心的，“中国不缺孵化器、也不缺VC，我们既然做，就要做AI领域最专业的孵化器和创投基金。”

对比国外AI创业公司，国内AI公司的成长仍有很大空间。国外AI大模型生态和生成式AI赛道，已经产生了数十家估值10亿美元以上的独角兽，一些头部公司的估值甚至超过了50亿美元。

张煜希望，自己孵化器内的AI初创公司未来都能成为行业独角兽。